曙暮光
晝夜之間稍縱即逝的天際風景
文章出自:中國國家地理 2015年第04期 作者: 張超 陳海瀅
標簽: 天文地理
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一顆名為“泛星彗星”的明亮彗星在傍晚絢麗的暮色中清晰可辨。彗星的上方,彎彎新月懸掛在湛藍的天穹,像大海中漂蕩的扁舟。新月懷抱中隱約可見暗灰色的光,這種天象被稱作“新月抱舊月”,究其原因是地球反射的太陽光照射到月球表面,之后又折回地球而形成的。站在京西的一處山頂向西望去,天空到地平線的顏色從深藍漸變到粉紅、玫瑰紅,如此色調的曙暮光,讓人終生難忘。
霧霾讓北京的空氣質量屢受詬病,也讓京城的黃昏變得平淡無味。但在秋季一場強勁的西北風之后,霧霾散去,北京也迎來了清新的空氣。這張照片是從民航飛機上拍攝的,國貿CBD附近的眾多摩天大樓兀立在輪廓清晰的天際線上,北京東部的城景一覽無余。黃昏時分的光線溫暖而柔和,云層被夕陽的余暉映成紅色與金色,太陽剛剛落下地平線,但天空依然明亮,這時天際浮現的曙暮光被稱作民用曙暮光。攝影/王寧
在北京買房不是件容易事。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老朋友喬遷新居,我們前往賀喜。新房在北京西北,位于32層的高樓,一扇向西的落地飄窗寬闊而明亮。他的父母喜悅之余,卻有一絲遺憾——他們私下和我抱怨,覺得朝西的房子夏季傍晚“西曬”,住著不舒服。
所謂“西曬”,是指北方夏季因白晝時間變長,原本炎熱的午后又因太陽遲遲不肯落下,在傍晚把房間照射得酷熱難當。因此之故,有向西窗戶的商品房,價格一般會低一點。
我微笑不語,朋友的心思是瞞不過我的。他專挑向西的房子的圖謀,是為欣賞和拍攝日落前后西山天際線的絢爛色彩——每當太陽落下,天空色彩從地平線處的玫紅,過渡到淺黃,之后變白,再到淡藍,就這樣隨著高度,一路從淡藍過渡到墨藍。即便是霧霾嚴重時期的北京城,只要還能見到點藍天,日落之后天空的顏色同樣讓人著迷,各種大氣光學現象層出不窮。
買個有朝西窗戶的房子,下班后坐在餐桌前就能享受夕陽美景,同時房錢又省下一筆,何樂而不為呢?
我曾經在貴州六枝地區出差,和我同行的是幾位當地攝影師。那次我們運氣極好,夜宿深山,清晨起床便見到水墨般繚繞的云霧。等到太陽高升,云開霧散,又變得萬里無云,天空的藍色讓人不相信自己身處天無三日晴的貴州。正當我們準備繼續趕路時,幾位當地的攝影師卻要執意留下,原因是這種天氣在當地極為罕見,若是能等到日落后,便可以拍到絢爛天色中的山影——這種照片在北方不值一提,特別在新疆,落日景象幾乎隨手可得,但是同樣的景觀到了天無三日晴的貴州,便是格外珍貴。
李汀
中國科學院
大氣物理研究所博士后
對于普通人而言,暮曙光意味著可以在早上和晚上時遲些開燈照明從而節省一筆微量電費;對于攝影愛好者而言,曙暮光意味著很多瑰麗絢爛而又轉瞬即逝的美圖題材;而對于氣象研究者而言,曙暮光則意味著一種對高層大氣中的氣溶膠進行間接觀測的方式。
抱歉,最后這句話中的關鍵詞可能有些陌生。
我們試著說得輕松點:“高層大氣”,說的是平流層,就是飛機飛行的那個高度;至于“氣溶膠”,目前最火爆的熱點詞匯——“霾”,就是一種氣溶膠。
科學家發現,曙暮光的強度和顏色,與大氣混濁度有很大關系。如果我們觀測到曙暮光的輻射強度和顏色指數,也就可以間接獲得其中的塵埃濃度。這在目前多用于研究平流層的火山灰和流星塵,也有部分研究用于觀察和計算臭氧濃度。
這種方法的優點非常明顯。我們可以試想,假如一定要放置一個儀器到高層大氣中,才能獲得觀測火山灰的數據,那其中的技術難度和所耗費的成本可想而知。而且放置儀器本身,也會對大氣產生動力擾動,使得數據不能真實反映大氣原本的狀態。但觀測曙暮光就容易多了,儀器的放置很簡單,觀測起來又方便,還不會干擾到那些遠在天頂的高層大氣。
事實上,從19世紀至今,觀測曙暮光的方法一直被使用著,人們已經留下了大量豐富而零散的數據資料。
當然,這種方法也有局限性。對于暮曙光和氣溶膠之間的精確對應關系,我們目前還沒有掌握,所以演算時往往只能使用一些簡化模式,這勢必影響到最終數據的準確性。
何時是黃昏?
當太陽剛剛落到地平線之下
回想在貴州拍攝時的場景,一位攝影師有些與眾不同。當太陽完全落山之后,他才開始按動快門。當時我倆相視一笑:“看!真正的黃昏才剛剛開始?!?/p>
我知道遇見了行家。黃昏這兩個字,生活中幾乎每天都會用到,但很少有人能夠說出它的真實含義。若是翻開一本氣象學詞典,就會發現黃昏所對應的時間并非太陽西垂時分,而是專指:太陽落到地平線下,至高度角位于地平線下6°的這段時間。
我國唐代詩人岑參曾寫過這樣一個詩句:“雞鳴紫陌曙光寒?!比绻性缙鸬牧晳T,那么你一定會注意到東方那顆明亮的金星,也就是黎明時分的啟明星。這幅照片不僅記錄下耀眼的啟明星,還捕捉到了沐浴在晨光中的銀河。這時太陽高度角大約在地平線下12°—18°之間,東方的天際剛剛有一點點亮色,此時的曙暮光被稱作天文曙暮光。當然要看到如此夢幻的景象僅僅靠早起是不夠的,因為城市的燈光和霧霾會將星光遮蓋——你還需要找一座足夠高的山。攝影/戴建峰
也就是說,嚴格意義上的黃昏時分,太陽已經不在地平線之上。這時天空依然明亮,人們還可以清晰看到周圍事物,不必開燈。同理,氣象學中的黎明時分則可以理解為太陽從地平線下6°升至地平線的這段時間。
在大氣科學中,描述日出前或者落日后的絢爛天色,還有個專有名詞,那就是“曙暮光”?!笆锬汗狻币步凶觥俺炕杳捎啊?。其形成原因,簡單說便是陽光從地平線之下散射出來,照亮了低層的大氣。
曙暮光的出現,意味著晝夜即將交替。但嚴格來說,“黎明”與“黃昏”并不與曙暮光在天邊浮現的時間段完全吻合:因為在太陽處于地平線下6°至18°之間時,雖然已不是天文學定義的黃昏,天空也不再明亮,但曙暮光依然存在。同樣在黎明時,太陽雖然還沒有到地平線下高度角6°的位置以上,但在18°至6°的這個區間時,天際已經開始有亮色,曙暮光已經出現。至于黃昏與黎明,以及曙暮光出現的時間段為什么與太陽高度角在地平線下6°及18°相關?更加詳細的解釋需要借助光學以及氣象學的算式,在此就不涉及了。
在氣象學上,黎明與黃昏時段的天際光,叫做“民用曙暮光”。按照常理,與“民用曙暮光”相對的應該是“軍用曙暮光”,但“軍用曙暮光”這個詞并沒有出現,而是被進行了更加準確的分類與命名:當太陽位于地平線下6°至12°之間,以及地平線下12°至18°之間時,曙暮光分別被稱作“航海曙暮光”與“天文曙暮光”。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意為著白晝的到來;而當太陽高度角落至地平線下18°之后,夜幕才真正降臨。
航海曙暮光
水天交界處最后的一縷光線
有一位老天文學家給我講過這樣一段故事:他從開始學習天文,到如今已經有50多年,說起他最難忘的一段經歷,卻是上學時的一堂實驗課。這堂實驗課持續了一個月之久,而且是在航海時進行的——實驗課的教學目標,是學習使用航海天文儀器進行航海測量。
有人說天文學理論深奧,但在生活中幾乎是無用之學,其實在大航海時代,天文絕對是保命的學問。鄭和下西洋時仰仗著《過洋牽星圖》,而西方人創造出了索星板、星球儀、六分儀,掌握這些依靠星空進行定位的儀器同樣是航海人的必修功課。那堂課帶給這位老天文學家深刻的記憶,除了刻骨銘心的暈船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像一個航海手那樣,在清晨與傍晚,在曙暮光浮現于天際之時,使用六分儀進行恒星觀測,從而定航行的方位。
六分儀的使用,有兩個必要條件,其一是天上要有可觀測的恒星,其二,則是要清晰看到水天相連的分界線——看清水天線,才能測量出恒星的高度,從而計算出方位等信息。這兩個必要條件對天空的要求極為苛刻:若天空太亮,不會有星出來;若天空太暗,則水天線不見。
為了滿足這樣的苛刻條件,航海人需要在太陽位于地平線下6°到12°這短暫的時間內進行高效率地觀測。前文提到,這段時間的天際光叫做“航海曙暮光”?!昂胶J锬汗狻背霈F的時刻,正是使用六分儀進行航海觀測的黃金時間。
航海曙暮光的重要性并非只針對海員,在海上戰爭中它同樣有著重要意義。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盟軍在歐洲西線戰場發起的一場決定性的大規模攻勢,戰役開始的時間發生在1944年6月6日早6時30分。翻開盟軍將領英國人蒙哥馬利的回憶錄,會發現他對于諾曼底登陸的時間有詳細的考慮:進攻當天的黎明,也就是太陽升至地平線下6°的時間在5點15分,最終確定的作戰時間是在航海曙暮光后1.5小時——這個重要的決定,其實是將光線、潮汐等一系列因素進行理性權衡的結果。
夜幕降臨,城市華燈初上,夜空中星光閃現。然而在飛機上透過舷窗,卻仍然能看到西方一抹余暉。對于飛行高度超過海拔萬米的飛機而言,機艙中的乘客看到日落的時間比地面上的人至少要晚10分鐘以上。相應地,在飛機上看到曙暮光的時間也要向后推遲,即便太陽已經落到比地平面下18°更低的位置,從高空中仍然能看見西方天際的些許亮色。攝影/程斌
天文曙暮光
亮星閃爍的黃金觀測時段
傍晚6點,那天我正在國家天文臺河北興隆觀測站進行天文觀測。對于我和我的觀測團隊而言,吃過晚飯才意味著一天工作的起始。
走過一段山谷,兩旁山梁上的天文臺圓頂都開始隆隆轉動,里面的望遠鏡正在逐一調試,準備整夜的工作。走到食堂,我打了兩菜一湯并找桌子坐下來,還沒動筷,便見觀測助手小郭滿臉愁容地跑進來,一看便知事情不妙。
果不其然,小郭說我使用的望遠鏡出了點小故障,我放下飯碗急忙趕去檢修,雖然迅速將故障排除,但還是錯過了太陽落山后的黃金觀測時段,錯過了短暫的天文曙暮光。
如此重要的天文曙暮光究竟是什么呢?按照前文的解釋,那就是太陽位于地平線下12°到18°之間散射的天際光——這也是夜色降臨前地平線上的最后一抹亮色。這段時間天空如若晴朗,穹頂會呈現出鋼筆水般的墨藍色,高貴而華麗;而天空已經繁星點點,只剩暗星還沒有出現。
獲取數據的過程可不是欣賞風景。在天文觀測中,想要得到精確的觀測數據,需要特殊的觀測策略。望遠鏡光路中有很多影響成像的因素,通常拍出的照片或者邊角變暗,或者呈現出若干灰塵的影子。
為了“抹平”這些負面干擾,在天文觀測中要拍攝一種名為“平場”的照片,而平場的拍攝,就需要在太陽位于地平線下12°到18°的時間范圍內進行。
由于天文曙暮光出現的時間短暫,拍攝需要爭分奪秒,容不得半點閃失,所以這次望遠鏡出了點小故障,平場拍攝便告吹,只能等天亮前天文曙暮光再次出現時,進行彌補。
民用曙暮光、航海曙暮光、天文曙暮光,從大眾的角度來看,這只是一個天色逐漸變暗的過程,然而對于海員和天文觀測者來說,每種曙暮光分工明確,用途截然不同。
專業人員并非不解風情,航海手、天文學家與氣象學家有些時候對于發現風景更加敏感和準確。太陽下落過程中曙暮光的種種復雜變化,在他們看來,如果只是用上述三類來劃分,又顯得過于粗略。
借助現代物理學上的解讀,天色的萬千變化,都可以歸結為地球大氣中不同高度的微粒組成。正如我們倒一杯泥水,泥沙慢慢沉降,大顆粒緩緩沉入杯底,而細小的顆粒依然在水中懸浮,從側面看,濃淡層次過渡得非常自然。
類似的現象,在地球大氣層中也會存在。塵霾水汽等較大顆粒會聚集在低空,較小的分子會在高空,而大氣層頂部的物質甚至是更加微小的原子組成,這是因為外太空的輻射會將分子打碎。
這些難以捕捉的分子和原子將太陽光散射,讓天空變得湛藍——越是小的顆粒,越容易散射藍光,越是大顆粒,越容易散射紅光,這在光學上被稱作“瑞利散射定律”。高空的顏色會很藍——在飛機上看天空便會有非常真切的感受。
太陽落山后,陽光從地平線下方反向穿過大氣層,飽含顆粒的底層大氣將紅色的光波充分散射,營造出天邊的溫暖紅色;陽光中剩余的光波照射到高層大氣也被散射,呈現出日落后頭頂墨藍色的天空。
暮色黃昏,瑰色的女神之光或許籠罩著無人注視的東方
這同樣是一張在民航飛機上拍攝的照片,曙暮光映襯著
娥眉殘月。拍攝地點位于澳大利亞北領地的上空,飛機所處海拔高度接近11300米;拍
攝時間為2011年9月26日
(農歷八月廿九),當地時間凌晨5點56分;太陽將在25分鐘之后躍出地平面。
攝影/李尚遠
在日落前后,快速變化的天色讓每一位風光攝影師著迷,如果硬是將氣象學名詞套上,那么晴天下的民用曙暮光最為多彩,航海曙暮光基本是白藍兩色的過渡,而天文曙暮光,主要是由淺及深富于變化的藍調。即便有這些變化,攝影者依然不滿足,他們期待的,是更加罕見的大氣現象。
當日落時,大多數人只是沉迷于西邊的色彩,而很少有人愿意扭頭看看身后。卻不知更加精彩的現象,可能會在身后的東邊悄悄出現。
在天氣條件一般的時候,太陽落下后的東方平淡無奇,灰藍色一片的感覺要遠遠遜色于西邊。但在天氣條件絕佳時,人們會驚愕地發現,東邊低空中會出現一道粉紅色光帶,懸掛于藍色天空的背景上。這道光帶并非像西邊曙暮光那樣色彩過渡柔和,而是和背景藍色形成一定的反差。
19世紀的英國觀測者給它起了一個浪漫的名字:維納斯帶。在西方神話中,愛神維納斯有一條具有魔力的腰帶,可以喚起人們的情欲。而后來,大氣學中又給了它一個沒那么浪漫的名字,叫做“反曙暮光弧”。
暮色中,從北京西北邊的高樓向東望去,奧林匹克公園內的觀光塔與遠處高高低低的樓群一起構成了城市起伏的天際線。天際線上方浮現出典型的維納斯帶,如光譜分析所示:最接近地平線的地方稍暗,呈現偏冷的藍紫色,那是地球自身的影子;上方有金黃色與粉紅色的過渡帶,這是光線受到空氣中細小顆粒散射后,映出的美妙色彩;再往上則是深藍色的夜空。維納斯帶是在大氣透明度較好的情況下,日落時分呈現于東方天際的美景,面對綺麗的色彩與多變的層次,無怪乎人們會賦予它“維納斯”之名。攝影/楊勇
雖然沾上“曙暮光”幾個字,但維納斯帶和曙暮光并無太多關系,它的形成只是因為日落時部分紅色的陽光照到了較高的大氣層中,而它下方的藍色,其實是地球的影子——懸在藍天中的粉色光帶,其實是地影和維納斯帶組合的錯覺。
姜曉軍
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
興隆觀測基地主任研究員
曙暮光的現象及其持續的這段時間在天文學上都稱為“晨昏蒙影”。晨昏蒙影是日出前或日落后由高空大氣散射太陽光形成的,其出現和持續的時間與季節、觀測地的經緯度、海拔高度和氣象條件等因素有關。天文學家在做觀測計劃時,晨昏蒙影是必須認真考慮的因素。天文學家觀測的天體,有明有暗,如果觀測的目標非常暗弱,則要在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觀測,否則這些天體會淹沒在晨昏蒙影中,或者觀測得到的亮度信號不顯著,也就是得不到較高的信噪比(信噪比又稱為訊噪比,指電子設備或者電子系統中信號與噪聲的比例)。而對于較亮的目標是可以在晨昏蒙影中觀測的,這樣可以把黑夜的時間留給那些較暗的天體,節省寶貴的望遠鏡工作時間。
倘若這縷紅光沒有照到高層大氣,而照到了地面比較高的山上,那么山體就變成了粉紅色,而不是人們常見的那種藍灰色或者金色。
這種現象叫做“染山霞”,如果山頂上殘留積雪,這種粉紅便顯得更加可愛,對于攝影者來說,這些現象只能用可遇而不可求來形容。
黎明時分的西藏自治區定日縣絨布寺,周圍還是一片幽暗,但珠穆朗瑪峰的峰頂已經被第一縷陽光照亮,就像是被鍍上了一層均勻的黃金。陽光穿過大氣層,波長較短的藍紫色光被散射,剩下波長較長的紅黃色光在雪山上投射出金色光澤,造就出“日照金山”的美景?!叭照战鹕健笔潜粺o數攝影師所熱衷、癡迷的拍攝題材,在這寶貴的時間段中很少有人舍得回頭向東望一眼。其實東方或許會有更難得的美景——如若氣象條件足夠好,從地平線下射來的陽光經過云層反射與底層大氣的散射,會將東方的雪山染上可遇而不可求的粉紅色“染山霞”——威嚴的神山一瞬間變成了害羞的小姑娘。
高原多變的天氣常常將雪山的真容隱藏于云霧之中。不知有過多少攝影師曾在雪山之下苦苦守候,他們如虔誠的信徒,祈禱曙暮光把雪山映亮,以獲取滿意的照片。
青白路
晴朗與炎熱的預兆
午后一場大風吹走了長江上的霧靄,傍晚的太陽已經落至江面,但仍然刺眼,這是江蘇省江陰市幾日來少有的晴天。攝影師們就像嗅到美餐一樣紛紛出動,在江邊架起了各種各樣的三腳架,甚至還有人搬來了躺椅,抽著煙等待著日落。
江邊碼頭三三兩兩的船只準備靠岸,一些工人坐在那里望天。也許因為過于晴朗,天空中任何一點變化都清晰可辨,當太陽完全落下之后,天空中布滿了車輪輻輳般的光帶,好像都是從山后的太陽那里斜向上發散而出。
這幾天肯定都是好天!我不由得說出口,而旁邊的一位船工也笑著說:“沒錯,青岡白岡,明朝曬煞老長工??!”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位船工的口音讓我完全理解不了他說了什么。追問之下,才知道他們管這種天象,叫做青岡、白岡。抬頭看看天,輻輳狀的光帶依然存在,顏色比剛才深了一些,深的是青藍色,或許就是他說的青岡;淺的有些偏白,或許就是他說的白岡,但這“岡”是什么意思,實在搞不清楚。
除曙暮光之外,當太陽正好升起或落下時,還會有一些更為難得一見的大氣現象,比如日柱。若天氣寒冷,空氣中的冰晶會折射和反射陽光并產生一道罕見的光柱。光柱沿太陽正上或正下方垂直延伸,持續時間最長不超過2分鐘。攝影/黃滕宇
后來查閱資料,我才知道這所謂的青岡、白岡,其實是指青虹、白虹的意思——在江陰,虹字讀作“jiang”,并指彩虹。
船工口中的青岡、白岡,在古代有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叫做“青白路”。
如果古代能有天氣預報,那會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倘若讓我附會一下,言辭或許會這樣寫:“是日,天有云,云現。午后野馬陽焰,有黃雀風;日沒后有青白路,直起亙天……”這些天象的名字與當今完全不同,而古代人對天象的關注點,也更加喜歡描述各種看得見的變化。
青藏高原獨特的大氣條件,是欣賞各種氣象學和天文學現象的絕佳之地。圖片拍攝于西藏自治區海拔4600米的佩枯錯湖畔。太陽已經落山,依舊明亮的天空中呈現出明暗交替的輻射狀光帶,這就是被稱作“青白路”的大氣現象?!扒喟茁贰币脖唤凶觥耙d光”,它往往預示著第二天的好天氣。攝影/戴建峰
青白路就是這樣。如果按照今天氣象學的角度看,青白路其實是一種“曙暮光條”:太陽落山后,陽光會受到山體或者云朵的遮擋,一部分光被擋住,形成條狀的陰影,呈深色,而另一部分光線射過來,呈淺色。本來這些光帶是平行排布,由于透視效應,看起來好像匯聚到了一點。
為什么船工會說青白路會預示著天氣炎熱難耐呢?如果我們畫一張圖,就可以略知一二:曙暮光形成時,太陽落在地平線下,但若是從整個地球來看,只是太陽照射的區域發生了變化,比如太陽落山,就是太陽照射的位置到了地理經度更靠西的區域。
如果此時看到曙暮光或者青白路,就意味著靠西的區域也很晴朗,在高氣壓的控制之下。
在我國大部分地區,天氣系統總體看是從西向東運動的,這表明在未來的一兩天中,本地依然會受高壓控制,所以天氣依然晴好。青白路的天氣預報功能,依此可以解讀。
浪漫的夜晚,
當有曙暮光長久相伴
從北京到德國法蘭克福的航線,漫長的十多個小時旅途。機艙中的乘客早已昏昏欲睡,僅有幾個清醒的,也蜷縮在座位上,看著小屏幕上播放的過氣電影打發時間。此時的客機,正在西伯利亞上空,貼靠著北極圈緩緩飛行。我趴在舷窗邊看著窗外,盡管空姐一次次友善地提醒我將遮光板拉下來,但我實在難以抗拒風景的誘惑。
時間早已是深夜,天空卻不肯黑下來,純凈的墨藍色天空與地平線上的粉紅光澤,已經伴隨了我們很久。如今北極圈內的極晝和極夜,已經被人們熟知,但“白夜”對大多數人來說卻還是個生僻詞匯。
所謂白夜,是指北極圈外較低緯度的地方,由于受到極晝產生的曙暮光影響,雖然太陽已經落下,整個夜晚卻不會黑下來,一直會持續到天明。在俄羅斯圣彼得堡,每年夏至前后都有一段“白夜節”,不少旅客專程趕來體驗這一現象。
絢麗的曙暮光色相伴夜晚,深藍或者淺藍色的天空中飄著金黃色大片的云朵,多么浪漫。這樣浪漫的夜晚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9世紀中葉寫下小說《白夜》:生活在幻想中的主人公偶遇到趴在河邊欄桿上哭泣的女郎娜絲金卡,并于與她度過了四個終身難忘的夜晚。
在南半球,澳大利亞墨爾本的白夜節同樣著名。剛剛喬遷新居的朋友,曾經私下告訴我,希望能有機會帶著妻子去往圣彼得堡的涅瓦河邊或者墨爾本,平心靜氣地欣賞一夜美妙的曙暮光。
在接近極地的高緯度地區,
有時會在天空中看到珠貝云。珠貝云形態如絲綢般飄逸,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們有著珠母貝內壁一般奪目的七彩光澤。這種奇云多形成于距離地面20—30公里的平流層間,
最佳觀賞位置一般在南北向山脈的背風面。由于高度比較高,在日落后很久云層仍然
能反射出艷麗的色彩,有時
甚至可以維持數日。
其實當他搬進新家之后,拍攝的天際線圖片已經讓我妒忌。如果真的能堅持每天去拍攝天邊落日后的光線然后拼合起來,我想他一定會發現一些以前不為人知的規律。只是如若房地產商了解到曙暮光的噱頭,朝西帶有落地飄窗的高層商品房,說不定會被抬升價格。
得知我在研讀關于曙暮光的內容,那位老天文學家把他當年出海使用的六分儀送給了我。六分儀的表面漆已經不再完整光亮,雖然盡顯歲月斑駁,但依然堅固耐用,不過老先生已經記不清完整的使用步驟,我也只有像欣賞古董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它。
我那些曾經或者仍在天文臺站工作的同事,如今每天仍在等待天文曙暮光的到來,其實他們才是大氣現象專家,只可惜這些專家無暇去熱帶海島或者雪山之下欣賞絕佳的曙暮光色。
在古時人們曾給曙暮光起過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叫做“薄明”。當我們的攝影團隊去往河北省張北縣的獨石口長城拍攝時,也討論和體會著“薄明”的意境。此時天光逐漸暗淡下去,地上的燈光越來越亮。對于城市中的人而言,早起享受黎明的風景或許不現實,但是黃昏的曙暮光,卻是每個人每天都會經歷的。每至傍晚,天際的色彩時刻變化,從絢麗到凝重,直至暮色完全降臨而消散。如果沒有充足的時間走出城市,也不必過度抱怨——忙碌了一天之后,天際線上壯麗的曙暮光足以溫暖人心。
攝影師也好,天文觀測者、航海工作者也罷,曙暮光對于他們,長久以來已經積淀了各種特殊用途與涵義。對普通人而言,我們或許很難體會他們的這種癡迷與眷戀,但在工作一天之后,下班路上如果能把繁雜事務拋至腦后,抬頭看一看遠方天空,傾城的暮光或許會讓我們感受到片刻的溫暖與寧靜。
凡中國國家地理網刊登內容,未經授權許可,任何媒體和個人不得轉載、鏈接、轉貼或以其它方式使用。
已經本網書面授權的,在使用時必須注明來源。違反上述聲明的,本網將追究其相關法律責任。
wqds1331
- 長知識,長學問??!
世界辣么大 , 小暉57037 贊同你若離去謝天謝地
- 讓我了解了很多的知識,照片很美!
世界辣么大 , 小暉57037 贊同再美也美不過想象。-qzone
- 美~
世界辣么大 贊同世界辣么大
- 長見識了
世界辣么大 贊同kjzshuai185
- 太美了,真的好想看看當時的環境是怎樣的!
小暉57037 贊同i誰誰水
孤單賭徒
中國國家地理網署地
大花